〈自你眼眸我得以重生-V〉(維勇/ヴィク勇)

說要早點睡,結果又是深夜更。

以維克多視角,大致按照時間軸發展的原作向長篇(名為長篇的分析文),本次更新依舊快樂地萬言書果然是妖術吧

本來打算一口氣寫到動畫第七集結束的內容,結果剛把第六集寫完就快突破天際兩萬字了....果斷放棄。所以這次是動畫第六集部分,一言以蔽之可稱之為是維教練陷落寸前分析雖有但腦補更多

以下正文。


飛機越過三萬英尺的高空。

維克多從睡夢中清醒過來,一時竟想不起來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他動了一下腿,才發現自己並非坐在習慣的商務艙座位,而是連想移動身體都很困難的窄小經濟艙。毛毯從膝蓋上滑下來,維克多伸手將其拉好,才把頭從身旁的人──同樣睡得迷迷糊糊的勝生勇利身上移開,勇利嘟噥一聲,改歪著頭蹭到維克多身上繼續酣睡。空服人員把機艙的照明調暗了,幾乎整架飛機的乘客都像被催眠一樣睡著,要不就是點起座位燈閱讀或使用電腦,四周一片安靜,耳邊只有飛機引擎的轟轟聲響,還有座艙後方空服人員小聲交談的聲音。

維克多扳了一下脖子,他想不起來自己靠在勇利身上睡了多久,但從肩頸痠麻的程度可以推測,顯然已經有一陣子。

「……果然很難睡。」

維克多輕聲嘀咕,又因為勇利正倚在自己右肩而不敢動彈。他無聊的望向窗外,下定決心之後無論勇利如何抗議,都要用自己的信用卡強制把座位升等到頭等艙,就算退個幾步,至少也得是商務艙。

越過坐在窗邊的勇利,維克多可以看見座艙窗戶外的藍天,雲朵在機翼底下延展,被陽光照得閃閃發光。維克多注視勇利的睡臉,終於想起兩人這趟旅程的目的地。

──對了,北京。

維克多和勇利所搭乘的這班飛機,便是清晨從福岡國際機場直飛北京的班次。

 

今年度,眾位國際滑冰好手和愛好者翹首盼望的秋冬盛事Grand Prix系列賽如期開始進行。依照往例,參賽選手被分派到總共六站的預賽,各自參予兩場競賽。選拔過程約一個月,各站比賽依次於11月的每一周舉辦,最後再按照排名和積分選出將於12月至巴塞隆納角逐金牌的六名選手。

而擁有本屆Grand Prix出賽資格的勇利,將於中國站展開他本賽季的第一場國際賽事,維克多的故鄉俄羅斯則是他的第二站。

從九州至北京的飛行時間並不太長。按照計畫,他們將於中午以前落地,先到下榻的酒店辦理入住,再前往賽場為明天的比賽作準備。

──明明應該是證明維克多所下決定是否有其價值的重要賽事,事到臨頭卻反而一點實感也沒有了。

身為教練,維克多認為自己已經把目前能傳達的東西都交給勇利,接下來只要目送自己的選手踏上賽場就可以了。畢竟,一旦勇利站上冰場,那即是他個人的挑戰。就算與維克多有任何關係,那也只會出現在開始與結果,而非過程。

不過,維克多思忖,現在的自己確實與作為選手出賽的反應有著落差。要是以往,維克多即便人在機上,滿腦子依然會轉著將要演出的曲目,好讓自己都浸到樂曲之中;相反,此時的他卻異常平靜,簡直就像無波的水面一樣。

在那安穩的水波表面,正站著勝生勇利。經過這幾個月與維克多的來往,逐漸蛻變的勇利輕盈地在維克多心裡舞動。勇利的每一個動作都彷彿能看到維克多的身影,但又與維克多如此不同。

儘管如此,與此同時卻也有某種搔癢難耐的東西刨刮著維克多的胸膛,貪婪地叫囂「還不夠」、「還可以再更多」。然而,到底是缺少什麼、還渴求什麼,維克多直到現在卻還弄不明白。

 

離飛機降落還有好些時間,維克多不自覺地掏出口袋裡頭的手機。

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為何這麼作,維克多純粹是順應當下湧現的想法,用左手拇指一張又一張的推過手機相簿。

維克多的手機總是留存著一些相片,他會固定放幾張到公開的社群網頁,但也有不少就只是自己留著。在相片匣內,最近的一張是出發前眾人在長谷津的大合照,笑得靦腆的勇利站在中間與維克多並列,貴賓狗馬卡欽則跑到了鏡頭前;勇利的家人和朋友圍在他們身邊,高舉著寫了「勝生勇利」的加油布條。

這張照片維克多決定作為私人保留。

再往前滑過幾張相片,便出現在海濱公園拍的風景,也有楓葉逐漸染紅長谷津城下山丘的照片。此外,還有一些是勝生勇利在冰堡長谷津的獨舞。

為了調整勇利的動作,維克多不時會錄下他的影像。事實上,自從他說出「要學維克多會跳的所有跳躍」此般宣言之後,勇利便毫不放鬆的鞭策自己練習。他有時候會摔倒在冰面,自己摸著頭苦笑一下,很快又站起來繼續。當然了,維克多不知道他自己作為選手練習的時候是什麼模樣,但他有時候確實會看著不斷跌倒又不斷躍起、好不容易才讓動作更精準的勇利,感到有些著迷。

除卻風景與練習的紀錄之外,維克多的相冊還間雜近月在長谷津的生活照。例如,某張他拉著勇利在河畔的攤販喝啤酒吃拉麵的照片。照片裡頭的維克多正毫無形象的大笑,因為勇利揚言要用維克多的手機連拍他醉醺醺的樣子,以對維克多竟讓容易發胖的自己目睹他一攤吃過一攤來進行報復。

維克多當晚回去烏托邦勝生後,立刻將這張照片上傳到自己的社群網站,並樂呵呵地打上「勝生勇利」的標籤。雖然從畫面看不出來,但掌鏡的人是勇利,被拍攝的維克多則拉住他往前走。傳完以後,維克多立刻催促勇利打開他自己的頁面。作為雙向的密切追蹤者,他心知勇利鐵定一下子就會看到維克多打的標籤,並滿意的看到勇利直接摀住臉慘叫起來。

結果,由於維克多似乎罕有上傳自己跟什麼人密切互動的照片,那張照片在朋友跟支持者之間引起了轟動。就連遠在瑞士的克里斯多福‧賈柯梅帝都針對那則動態傳了訊息,以譴責維克多胡亂上傳具有攻擊性的動態:『要知道,像這樣公然展示徒弟相當不道德,特別是你這傢伙居然還樂意用那種老套的<帶我走>構圖!』

從前幾天就因為情人不在國內而連發了好幾則沮喪動態的這名男子,顯然因此也變得有些憤世嫉俗,但維克多才不管,他壞笑著回覆老友:『不,你只是忌妒我有勇利一起吃晚餐並且拍照。』順便落井下石的補上一句:『對了,我還有更多好照片,特別開放給你鑒賞,要看嗎?』

當然,克里斯毫不猶豫地就傳給他一個不斷往下比劃並閃爍「下地獄吧!」字眼的拇指,讓維克多忍不住爆笑起來。

那是其一。

另外還有一張維克多特別中意的照片,是西郡家的三胞胎女孩的傑作。似乎是在八月的某個晚上,維克多和勇利聊到表演的服裝和髮型,不知不覺就動手替他梳起來,然後便被拍進了相片。記得當時他們正窩在勝生家留給維克多當房間的宴會廳,維克多要勇利摘下眼鏡,挪到他背後,開始用扁梳慢慢把勇利的瀏海往後梳。相較於維克多的頭髮,勇利的黑髮摸起來更為硬質,也更好梳整,但約略仍屬於柔軟的範疇。維克多試了幾種不同的梳法,甚至還幫勇利弄了個中分的髮型,惹得對方老大不高興的撥掉。最後,才正經起來把頭髮固定好。

──如何?

完成造型後,維克多頗為得意的問道。

誰知道,勇利戴上眼鏡左右端詳許久,竟轉過頭一臉正經地說:「奇怪,我看不出跟先前的髮型有什麼差別。」聞言,維克多先是一愣,有點不敢置信得繞到勇利面前端詳許久,想著自己是否有哪邊做得不夠,隨後才從勇利憋著笑的嘴角發現自己被耍了。

勇利、怎麼這樣啊!察覺之後,維克多立刻大加抗議起來。勇利一邊笑,一邊摸著頭髮,良久才歛下視線,小聲對維克多說了句「謝謝」。

實在太狡猾了,狡猾得不行──維克多忍不住在心底嘀咕。那時勇利的耳根已經泛紅,眼眸也閃爍著難以名狀的熱意,但他所做最多的事情竟只是跟維克多道謝,反倒是維克多覺得自己有些不妙起來。

而那張照片,正巧就拍到勇利安靜地讓維克多梳髮的瞬間。維克多當下雖沒有自覺,看了照片以後才發現,啊、原來彼此都帶著微笑。

約莫是這樣的照片。

 

維克多看著看著,終於滑到今年三月左右的照片。

差不多是自這時候開始,維克多的相冊便滿滿的都是長谷津。而在長谷津拍攝的照片,十之八九都有勝生勇利,維克多單獨一人的照片反而不多。他一時興起,乾脆把有拍到勇利的照片全選到了一個資料夾,其數量竟讓維克多忍不住咋舌。

──奇怪,我並不覺得自己有拍那麼多……。

資料夾裡頭,雖有一些是從別人的社群網站存下的圖片,大致而言全都出自維克多本人的手筆。很多時候,維克多只單純想拍攝長谷津的景致,好比夕陽西下的海灘,或是清晨的橋,但自然而然地就把勇利給拍了進去。

勇利通常很少直視鏡頭,甚至他根本沒有發現鏡頭,故維克多常拍到勇利的背影,也有不少靠著欄杆眺望的勇利側臉。但神奇的是,儘管他幾乎沒正面對上鏡頭,照片裡面的勇利的姿勢卻十分放鬆,好似他隨時都留了身旁的空位等待維克多加入;不知何時開始,這個低調、謹慎且熱愛自我保護的日本人竟已占據維克多視野一角,一如往常地安靜、溫和、一心一意,不具任何壓迫感或侵略性。

就在維克多胡思亂想時,靠在他肩上的勇利動了一下。

或許是飛機下降導致的機艙壓力變化讓勇利不舒服了。他皺起眉,臉頰剛好嗑在維克多絕對稱不上柔軟的肩頭,堆成一團小肉球。從維克多的角度看下去,勇利的臉龐顯得比平時更加軟嫩和年幼。

──然而這傢伙,明明早就滿二十三歲了。

不過,勇利自己倒是對娃娃臉頗為不滿的樣子,每次比賽都堅持要把頭髮整個往後梳。畢竟再怎麼說,這世界還是期待看見充滿成熟雄性魅力的男子吧?但就維克多的看法,他覺得放下頭髮的勇利也沒什麼不好。

而在維克多的手機中,日期最早的一張勇利照片是拍攝於去年Grand Prix決賽後的晚宴。那時,喝醉酒的勇利掛到維克多身上,胡亂喊著「當我的教練嘛,維克多!」此等讓人難以置信的話。所有人都認為勇利醉到腦袋出了問題,竟敢要求現役的選手、還是現役男子單人霸主的維克多當自己教練,就連維克多自己都覺得這個發言成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最初,他純粹是感到很有意思;勝生勇利這個人,很有意思。

誰也沒想到就是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讓維克多真的成為勇利的教練,還正陪著這個有意思的勝生勇利前往中國站的賽場。思及此,維克多不禁失笑。

 

不久,飛機差不多降到能看見海面與商船的高度,勇利也總算慢慢轉醒,還打了個小噴嚏。

「哈哈,小豬。」

維克多收起手機,莫名高興的說。

剛從熟睡醒來的他,茫然的望向維克多。晨光灑在勇利臉上,讓面頰上頭細微的汗毛也透著淡金的微光,勇利藏在鏡片後頭的雙眼則顯出紅琥珀一般透明的漸層色澤。

「……維克多?」

「嗯,早安。」

維克多沒有動,只是用眼角餘光確認自己和勇利的安全帶都仍好好的繫著。聽到維克多的回答,勇利瞇起眼睛,坐直起來。

「我們快到了嗎?」

「正要降落了。」

臉頰還有睡痕的勇利點點頭,瞥向窗外越來越近的地面。

維克多順著他的視線看出去,窗外是比火柴盒更加細小的城市,以及有些霧氣的風景。勇利的手貼在窗玻璃,定定地眺望底下的城市,不曉得又在想什麼。

然而,唯有那目光維克多卻很熟悉。

 

──那是一雙屬於競技者的眼睛。

 

 

Grand Prix中國站的比賽,於北京首都體育館舉行。

同場競技的男子單人選手,除了勇利在底特律冰場的朋友披集‧朱拉暖,還有維克多的教練雅科夫所帶領的格奧爾基;瑞士選手克里斯多福‧賈柯梅蒂的首站也同樣被分到中國站。

換言之,是場硬戰。

在日航酒店辦好入住後,維克多和勇利便移往賽場。等到勇利上冰練習結束,勇利幾乎是立刻被日本媒體團團圍住,連珠炮般的問題紛紛砸到他身上,讓勇利幾乎無法招架。儘管勇利本人並無多少自覺,但勇利身為日本花滑男單無庸置疑的王牌,今年更多了維克多這個助力,一舉一動堪稱備受矚目。不過,維克多對這些小事一點也不在意。

「勇利,我們快去吃火鍋吧~」

他看了一下手錶,一心只在乎能否在人潮開始湧現以前吃到晚餐。然而,總是一板一眼非常認真的勇利卻輕聲抗議:「等一下啦,採訪還沒完呢。」

說完,他又轉頭面對媒體了。

維克多四顧張望,盤算著該怎麼把勇利趁機拉走。突然,他瞥到教練雅科夫正帶著格奧爾基要離開體育館。

「啊,雅科夫!」維克多立刻一個箭步往前,拉住雅科夫的羽絨外套:「吶吶,要不要一起去吃火鍋?」

雅科夫顯然還對維克多不聽勸告離開的行為有些不滿,故意不理會他。維克多也不介意,自顧自的繼續說。

「我說,為什麼無視我啊~」

聞言,雅科夫終於停下腳步,滿臉凶神惡煞的猛回過頭。

「維克多!聽好了,看見在玩教練遊戲的你,我就作嘔。」這名總像喝醉酒一樣紅著臉的男人以這句話開頭,粗聲粗氣表示:「除非你是來談要回復現役身分,要不就別來跟我搭話了,夠清楚了嗎?」

當然,早就清楚雅科夫嘴硬心軟的維克多不會吃他這套,走在前方的格奧爾基同樣回頭,面無表情地看著教練和冰場同伴習以為常的鬧劇,滿臉就是「你到底玩夠沒,老子想走了」的表情。儘管如此,從未與雅科夫有過實際接觸的勇利,卻不會知道俄羅斯選手們跟教練的這點日常互動模式。維克多不用回頭,就知道擔心的勇利已經自己跟了上來,他露出微笑。

「雅科夫說他不吃喔,我們走吧?」

說完,維克多心滿意足的勾著還想說什麼的勇利,一把將他拖出體育館門口。

 

 

「快看,勇利!大閘蟹、醉蝦、還有鴨血──」

一進到火鍋店,維克多立刻將菜單上面感興趣的料理都點過一輪。沒過多久,他與勇利兩人所坐的四人大桌便被各式各樣的佳餚堆滿,用來涮在鍋裡的薄肉片亦陳在桌邊,儼然遠超過僅僅兩個人能夠解決的分量。不過,維克多依舊面不改色的動起筷子。經過在長谷津連續幾個月的鍛鍊,他的筷子技術已經到了相當嫻熟的程度,就算要將滑溜的蝦子從大碗夾起也完全不成問題。

他一口咬下浸泡得十分入味的醉蝦,旋即眉開眼笑。

「嗯~好吃(вкусно)!」

店裏頭人聲鼎沸,鴛鴦鍋鮮明的湯底則散發騰騰的蒸汽。已經換上便服的勇利一臉尷尬地望著滿碗的醉生蝦,完全沒有動筷子的意思。

「勇利不吃嗎?很美味喔。」

「不了……比賽前還是別吃生食比較好。」勇利乾笑著望向醉蝦,一口婉拒了。維克多聳肩,也不打算強迫他,又吞了一隻蝦之後,伸長手把擺在旁邊的牛肉片給塞了一堆到鍋裡。

「要不然吃點肉好了,熟的食物就沒有問題吧。」

「……好。」

勇利點頭,總算也把筷子舉了起來。

生肉片一碰到滾沸的熱湯就熟了,勇利自己夾了幾片,剩下的全部都跑進維克多的碗裡。或許是出於賽前的緊張,維克多總覺得勇利自離開體育館就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難得兩人單獨在餐廳共進晚餐呢……維克多不無遺憾的想。不過,對食物一向無法抗拒的勇利在將肉片塞進嘴裡後,表情果然不自覺的放緩。

維克多見狀,托著臉頰笑道:「如何?聽說是很有名的店喔。」

勇利鼓著腮幫子咀嚼,好不容易才把肉給吞下去。

「唔嗯,很好吃,不過好辣。」他笑著說,臉頰一下子就被辣紅了,連忙舉起旁邊的茶喝了一口。

「那是因為剛剛丟進去的是辣的那鍋。另一邊白色的這鍋……說是藥膳的樣子,應該就不會辣。」

「這樣啊,接下來煮不辣的好了。」說著,勇利主動端起剩下的肉,把它們掃進鍋裡。維克多滿心期待的看著肉片跟著各種叫不出名字的藥材一起浮沉。削得極薄的肉片不適合煮太久,一看到肉片變色,勇利便連忙把肉片撈起來。

「維克多,吃看看吧!」

維克多立刻毫不客氣的夾了幾片,張口吃下:「啊、這邊的味道也很不錯。」

「是嗎?」

勇利把餘下的肉片倒到自己這邊,也吃起來。

不負維克多給他取的小豬綽號,勝生勇利一口一口認真地把食物送進嘴裡,三兩下就把碗清空了。相較於一高興起來就會在餐桌話講個不停的維克多,勇利吃東西的時候總是非常專心,一臉滿足的咀嚼,連帶使得跟他一起吃飯的人心情也會莫名其妙好起來。然而,由於本人體質容易發胖的緣故,勇利往往不敢吃太多,有時候看起來還真有點可憐。

──既然平常都有在節制,今天就破例讓你多吃一點吧。

就在維克多這樣想著,打算等一下要點更多食物,並把它們塞到勇利胃裡的時候,兩人身側驀地傳來一道陌生的聲音。

「欸!勇利?」

來人語調明快地大喊,維克多抬起頭,剛好看到泰國的年輕選手披集‧朱拉暖。

「披集!」

循著聲音,勇利也注意到對方,並驚訝的睜大眼睛。

披集看向勇利,立刻笑逐顏開:「原來你在這吃飯啊!」

 

維克多先前就聽勇利提過披集‧朱拉暖。

作為選手,披集至今在國際賽是並非特別突出。維克多會記住他,主要是因為此人據說是勝生勇利在底特律的冰場唯一稱得上好友的人物,且「Yuri on ice」這首曲子也是多虧披集幫忙,才順利聯絡上勇利失聯的朋友重新編曲。因此,維克多雖未曾與披集正式打過照面,但對他多少仍有些熟悉。更何況,無論如何也是同一個圈子的年輕選手。

如是想著,維克多主動舉起手,向披集問好:「嗨。」

原本正開心和朋友偶遇的披集注意到維克多,立刻忙不迭地雙手合十,禮數周全的回禮:「啊、晚上好。」

──是個挺大方的男孩,或許在贊助方面會很吃香。

維克多微笑起來,在心裡默默下了判斷。

不過,男孩畢竟還是男孩,不會對人際的利害關係思考太多。披集跟維克多致意以後,旋即便轉向勇利,一下子就把維克多給拋諸腦後。

「還真是巧合啊,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勇利,真開心。」聞言,勇利也笑著回應他,兩人想來真的是很要好的朋友──維克多繼續觀察。

原本,倘若不論來自勇利的資訊,維克多本人對披集的印象僅有「不管跟誰一起自拍都很好看」,會間歇出現在朋友動態的這點記憶而已。不過,出於比起理當更「值得」培育友誼的維克多,披集將朋友擺在更優先的順位之故,維克多對這名泰國選手個人的評價亦有所提高。

維克多悠哉邊想邊把煮熟的肉片夾出來。

他眺望突然之間變得比較健談的勇利,一邊聽著兩人敘舊的對話,內容大抵不脫近況交換或底特律的趣事,心裡感到好玩。只不過,當披集聊著聊著,提議想把切爾斯提諾也找來之後,維克多突然又覺得沒那麼有趣了。畢竟,跟勇利的好友一起吃飯是一回事,把他的前教練也一起拉過來則是另一碼事。不幸的是,搶在勇利拒絕以前,披集已經眼明手快的發出訊息,而切爾斯提諾那傢伙還當真答應了,這使得維克多不禁氣結。席間,披集似乎還叫了其他選手過來共襄盛舉,眼看兩人悠閒的晚餐就要泡湯。維克多表面沒說什麼,心底卻著實頗為不悅。

 

為了給切爾斯提諾空出位置,勇利挪到維克多旁邊的座位。兩人原本佔據的寬敞四人座開始變得有些窄,餐點也越叫越多。勇利有些侷促的扒著飯,維克多則繼續把肉片跟火鍋料給扔進鍋裡,並趁其他人沒有注意的時候,一下子點了二瓶濃度頗高的酒。

勇利不在比賽前碰酒,而維克多更不會惡劣到對年紀遠小於自己的披集勸酒。因此,這些酒的目標只有一個。

等切爾斯提諾來了以後,維克多立刻將一杯斟滿酒的玻璃杯擺到他面前。雖然他還想推薦切爾斯提諾嚐看看醉蝦,但在對方意識仍清醒的時候,果然被拒絕了。

「來,乾杯吧,祝明天的比賽順利。」

如此說著,維克多笑咪咪的舉起酒杯。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切爾斯提諾也不好拒絕,便跟著維克多一杯接著一杯的乾了。隨著酒精濃度增高,兩邊教練也從客套的問候,一路狂飆到差不多「我家孩子當然最棒」等級的無聊話題。至於披集,他雖隨口勸著自己教練不要喝高,但更專注於打開新的照片跟勇利分享,倒是勇利在旁邊還有些擔憂。

「維克多,喝這麼多沒問題嗎?明天會不會頭痛?」

「沒問題~俄羅斯人喝了酒,馬上就能從毛孔蒸發掉了。」

維克多信誓旦旦的保證,並在幾巡之後輕而易舉放倒了披集的教練、同時也是勇利前任教練的切爾斯提諾。

如此這般,目的得逞的維克多愉快地繼續仰酒。

期間,勇利幾度想勸阻他,都被維克多連聲「不要緊」給塞住了。最後,他獨自灌完了一大瓶烈酒。以至於當披集叫來的中國選手季光虹和美國選手雷歐應邀進到到店裡,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酒醉的維克多‧尼基弗羅夫纏住勝生勇利的畫面。

趁著醉意,維克多把上衣脫了,整個人掛到了勇利身上。

「吶~勇利,我們去泡溫泉吧!」

「等等,維克多,你在說什麼啊……呀,不行,不可以再脫了。」滿臉通紅的勇利一方面想遮住維克多裸出的上半身,另一方面還必須阻止他甩開更多衣物,簡直不知如何是好:「啊啊、切爾斯提諾喝醉也就算了,怎麼連維克多也醉成這樣……等等,披集,在拍他之前先拿點熱水給切爾斯提諾喝啊。」

桌子對側,披集在關心教練切爾斯提諾的同時,正毫不留情地以手機瘋狂拍攝教練可憐的模樣。勇利哭笑不得的想勸阻他,正想站起來幫前任教練倒杯熱茶,又被維克多拉住,只好坐回原位。

維克多得意極了。

他當然是有一些醉,但深諳自身酒量的他絕沒有醉到意識不清的程度。半真半假的裝著酒後亂性的樣子,維克多巴到勇利身上,將他整個人揉進懷裡。

「勇~利。」

真討厭,不想讓勇利的視線挪到別人身上。

一秒也不想。

維克多如此思忖,變本加厲的將鼻尖蹭到勇利頸窩,某部分清醒的他則在背後搖頭嘆氣。儘管如此,就在中國戰開賽的前一晚,維克多心底的某塊結凍的部分,似乎仍隨著他用心培育了幾個月的勇利即將登上大舞台而確實的碎掉了。然後,假借著酒精的名義,一口氣爆發開來。

──好奇怪。

──從下午進到體育館之後,我就不太正常。

不管是拖著勇利提早結束訪問也好、或者喝酒亂講話也好,都遠非平常維克多會做的事情。維克多‧尼基弗羅夫應該是隨時都完美、洗鍊而優雅才對,偶爾交幾個情人可以被允許,但務必要俐落節制,如同一個國家的英雄該有的模樣。就算任性地跑去極東的島國擔任誰的教練,維克多也知道眾人正睜大眼睛,期待著維克多端出與他相應的「作品」出來。

然而,即便有喝醉當藉口,維克多也知道現在的自己離上述幾點都很遙遠。幼稚的情緒在維克多心底咆嘯,藉由酒精的催化,更加無法消停。

 

另一邊,年紀未滿二十的季光虹和雷歐表情呆滯地看著眼前景況──差不多就是被稱為傳奇的男人正像無尾熊一樣死蹭著自己徒弟,而身為徒弟的那人想要阻止自家教練發酒瘋,卻因為不忍出力而變得欲拒還迎的畫面──竟連幫忙勸離也辦不到。而維克多當然還知道,那些小朋友們已經忍不住拿出手機,他的眼角餘光瞥到剛按完快門的披集‧朱拉暖。

對方發覺維克多在看自己,先是有些驚訝,旋即就發現維克多並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醉。披集挑起眉,露出共犯般愉快的笑臉,有些促狹地用唇形問維克多:可以上傳嗎?

維克多輕哼一聲,乾脆攬住勇利親了一下他的耳朵,並趁勇利沒注意的時候同樣用唇語回覆披集。

 

『可以。』

 

考量到明天的比賽,眾人最終於晚上九點以前散了會,結束整場火鍋店的喧鬧。在雷歐和光虹的協助下,披集摻起依然醉得不輕的切爾斯提諾。維克多則早就沒有先前那種胡鬧的樣子,衣物也好好穿了回去,一派輕鬆地站起身,在勇利關心的目光下,走到櫃檯爽快結了帳。

「沒事嗎?」勇利趨前問道,目光含著濃濃的憂心。他甚至還撿起被維克多隨手亂放的帳單,檢查項目是否有正確。

──太過操心了,勇利。

「沒問題。」維克多再次保證,但他沒有拒絕勇利圈起自己好確保維克多不會跌倒的手。勇利的手很溫暖,如同他結實的身體一樣強而有力。他穩穩的撐住維克多,像要保護他一樣陪著維克多慢慢走回酒店。

莫名地,維克多興起一股想跟勇利撒嬌的慾望。

他雙手勾住勇利,腳步也不肯好好配合,勇利有些無奈的望向他:「不趕快回去的話,會著涼喔。」他試著拖動維克多,並用哄小孩一樣的語氣跟維克多說話──乖、我們走吧,再一下子就到酒店了。

然而,維克多只是更像八爪章魚一樣的抱住他。

「不要!」

「為什麼啊,維克多……再胡鬧下去我真的會生氣喔,你明明已經沒那麼醉了不是嗎?。」

終於,勇利有些不悅的停下腳步。他皺著眉,既擔心又苦惱的看著維克多,後者慢慢鬆開手。維克多吸了一口氣,吐出白煙,他回望勇利。

本來,吹完店外的冷風,酒應該確實已經醒了不少,但超乎維克多預想、依舊鬧著彆扭的話語,仍不受控制的脫口而出:「本來只想跟勇利一起吃晚餐,結果卻來了那麼多人,我很不高興。」

聞言,勇利不禁一愣。

他以一種看待稀奇生物的表情盯著維克多,就連方才維克多在餐廳吵鬧的時候,勇利都沒有這種反應。

「維克多……想和我兩個人,一起用晚餐?」

維克多眨眨眼,受到酒精薰蒸的雙眼有些乾澀,但這並不會完全影響他的思考。不過,說到底,喝醉的人也從來不會覺得自己醉就是了。

他篤定的說:「嗯,不想被任何人打擾,只有我跟勇利兩個人。」

雖說勇利已經跟維克多立下「贏了以後要一起吃豬排飯」的約定,但那是勝利的獎賞。除了賭上勝負的約定,維克多自己也希望能有更多機會跟勇利單獨相處,看勇利幸福的一口接一口吃東西,或者一起做其他事情;不管是冰場之上,或是冰場之下,就像在長谷津那樣。

勇利覷著維克多的臉,抿起嘴唇。最後他歛下視線,點了頭。

「……嗯,等這場比賽完,我們再去哪間好吃的餐廳一起吃飯,好嗎?」

聽到勇利的回答,維克多十分開心,他一把抱住勇利,高高興興的回答:「當然好!」

當然,如果維克多當時不那麼醉,他或許能發現勇利視線裏的不確定,就像穿著冰鞋溜過隨時都會垮掉的薄冰。然而,無奈當時維克多確實不如平時警醒。

而得到維克多配合後,勇利更二話不說拉著他走回酒店休息,沒有給他多加抗辯的機會。

 

如是一夜。

 

 

Grand Prix中國分站的男子單人花式滑冰,於翌日展開短曲的競技。

維克多和勇利前後進入體育館時,便清楚感受到興奮的氣息。除了對比賽的期待,昨晚從披集‧朱拉暖的社群網站流出的照片亦是觀眾和選手們從一大早就開始騷動的原因之一。

照片拍攝的日期是昨晚,主角是半裸的維克多‧尼基弗羅夫,以及被他以充滿佔有慾的姿態抱住的勝生勇利。由於畫面聳動的緣故,這張照片不過短短一晚就被瘋狂轉傳開來,一時蔚為話題。

「披集……我說你啊……」

在披集將這張照片拿給他看後,勇利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悲慘的捏著手機,一臉想把全世界的記憶都抹除的模樣。作為上傳者的披集嘻皮笑臉的道歉,看似一點都沒有感到愧疚。至於維克多,他雖也有看到那張照片,卻只是看著照片底下有自己名字的標籤大笑起來,絲毫不覺得困擾。

「不是照得挺好嗎?」

「才不好,這樣會讓人誤會比賽前還去花天酒地呀!」

「是嗎?勇利明明只是跟身為教練的我還有朋友一起去吃晚餐而已。」

「但照片看起來就不是那麼一回事──」

欲哭無淚的勇利幾乎是哀號著回答。不過,畢竟木已成舟,他只能哀怨的盯著繼續攀升的轉發數。昨晚同樣有目睹現場的季光虹和雷歐同樣大為不滿,對披集竟然自己偷跑上傳而吵鬧不休。而維克多本人則因為出席了休息以後的第一場國際賽事,不得不忙著跟熟人打招呼的緣故,沒能參與到他們的喧鬧。

 

除卻十幾二十出頭的年輕選手,還有當事者的勇利,尚有一人對照片之事表達了不滿。那即是姍姍來遲的瑞士籍選手,克里斯多福‧賈柯梅蒂。

維克多才一下子離開勇利身邊,跟認識的滑冰協會人員寒暄,就發現剛踏進體育館的克里斯一點也沒猶豫的湊到勇利身邊。

「勇利~這麼有趣的事情,怎麼沒叫上我呢。」

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的勇利有些尷尬的對克里斯笑了笑。然而,這名以性騷擾別人為樂趣的男子自然不會輕易放過調戲勇利。估計克里斯這傢伙在賽季開始前,便期待著這樣的機會,看能不能把維克多氣得跳腳。他趁維克多走回來以前多摸了勇利幾把,邊嘟噥著「看來你的主人把你調教得很好嘛……」之類的渾話。

不過,維克多豈會讓他如願。

他滿臉笑容地結束與別人的對談,快步走向克里斯。

「克里斯,今日狀況如何?」

果然,目標在維克多的克里斯立刻爽快地放開勇利,轉而面向維克多:「你沒出賽的話,我就拿不出幹勁啊。」

總是緊咬著維克多不放,連續幾次世錦賽都取得銀牌佳績的這名選手抓起維克多的領帶,狀似不悅的抱怨。克里斯的教練則站在他身後,頻頻點頭幫腔。

「每次賽季一開始,你不總是都這樣嗎?」維克多好笑的說。不過,假使換作維克多現在處於克里斯的立場,一想到常年互相拉鋸的對手突然說要休息,心裡大概也很不痛快。對維克多來說,沒有克里斯的賽場委實無法想像,想必反之對克里斯而言亦然。

思及此,維克多正想跟克里斯多聊一下,身邊突然又傳來不知是誰喊他的名字的聲音。他轉過頭,發現了同為俄羅斯國家隊的女選手和她的朋友,維克多苦笑起來。

「抱歉,克里斯,我失陪一下。」

克里斯故作寬宏大度的擺擺手:「快去吧,你這受歡迎到罪惡的男人,我只好繼續跟勇利分享心事了。」

「欸?」

站在一旁的勇利不明就裡的看著兩人,克里斯賊笑起來,在維克多向女選手回禮的時候轉過頭,不知道對勇利咬耳朵講什麼。

另一邊,女選手們笑著對維克多說的話,則讓他幾乎想當場嘆氣。

「維克多,你還在當那個日本人的教練啊?趕快回賽場嘛~」

「昨天的照片,我們也看到了唷,還真是勁爆。」

「不過,還是快點分手吧,這樣對方好可憐的……反正也不會長久。」

維克多雙手環胸,微笑聽著女選手們嘻嘻哈哈的交談。

誠然,以維克多過往的輝煌「紀錄」,女選手們會如此判斷也不無道理。她們的話語並無惡意,就算有也是針對勇利而非維克多,但正是如此才反映了人們普遍看待維克多與勇利的方式。恐怕在她們看來,勝生勇利就只是在去年的Grand Prix厚顏無恥搭上維克多的平凡選手;是維克多一時意亂情迷的對象,以及拿來休息一個賽季的藉口。過不久,想必維克多就會像以前一樣玩膩,一把將勇利丟開。

然而,實情並非如此。

無論維克多或勇利,都是認真賭上他們至今於冰上的一切,參與這次的Grand Prix。那是混合著榮耀、堅持與挑戰的高昂情感,絕非旁人所臆測的無聊關係。同時,除了身為教練的立場,維克多自身對勇利恐怕也──

 

「我說,維克多唷~」

聽見叫喚自己的聲音,維克多猛回過神。他轉過頭,才發現克里斯不知何時已經放過勇利,移動到自己身邊。

「克里斯,不跟勇利講悄悄話了?」

「早就講完囉,放我們害羞的舞會之星去旁邊暖身了。」克里斯伸個懶腰,悠然的說:「居然一邊發呆還能一邊把兩位小姐打發走,真是不能小看的傢伙。」

「這可真是過獎了。」

維克多笑出來,從方才就一直冷著的雙眸總算又有一些溫度,而這當然不會逃過克里斯的眼睛。

「所以,做什麼擺出那種恐怖的表情?」

敏銳的克里斯貌似不經意的隨口問道。維克多斜眼看向他,接著嗤笑一聲。

「你說呢?」

「鐵定是剛才的小姐講了什麼不中聽的話了。我猜猜看好了……忌妒你跟學生的感情太好,要你們快點分開?」

「嘛,差不多就是這樣。」

「還真是不解風情的小姐。」

聞言,維克多舉起右手,又習慣性地將食指豎在唇邊,嘴角的笑意並未消失。

「真沒辦法,但她們鐵定得失望了。」

「喔?」

克里斯挑起單邊眉毛。

此時,體育館的廣播剛好開始播報男子單人短曲競賽即將開始的訊息,維克多和克里斯同時看了牆角的音響一眼。

「不去暖個身嘛,克里斯。」

「哈,我是最後一個,沒那麼急。」克里斯頓了一下,繼續說:「但如果你是要去找勇利的話,我也不會那麼不識好歹喔。」

維克多看著克里斯,聳聳肩。

「第一個上場的是披集‧朱拉暖,勇利應該會看完他的表演。許久不見了,就多聊一下吧。」

事實上,在維克多發布要去日本擔任勇利教練的消息前,最先知道的人除了教練雅科夫,便是克里斯。作為選手裏頭維克多屈指可數真能稱得上朋友的人物,同時也是長年的好對手,維克多不想讓克里斯透過網路才知道自己下一賽季的動向,因此便把這件事告訴了他。

──你認真嗎?

當時,克里斯沉默半晌,如此問他。

──值得一試。

維克多記得自己如此回覆克里斯。聞言,通話另一端的對方老實不客氣的嘆口氣,直接抱怨起來:什麼啊、我還想著這次鐵定會打敗你呢,可恨的維克多‧尼基弗羅夫真是不肯按牌理出牌。

誠然,事態的發展就連維克多自己都大吃一驚,但無論如何,八個月後的現在他確實正以勇利教練的身分站上賽場。維克多身上掛著的「教練」識別牌隨著他的動作晃動,被他一把壓住。

首都體育館的擴音器傳來代表披集‧朱拉暖演出結束的廣播,維克多聽了一下,便跟克里斯並肩走回準備室。

途中,克里斯再次問道:「那麼,嘗試過以後,你的感想如何?」

維克多前腳才剛踏進準備室,便看到正東張西望尋找自己的勇利。他不禁放鬆了表情,露出笑容。

他面向克里斯,攤開雙手:「該怎麼說呢,即便是我……也在期待著結果。」

 

勇利的出場順序,接在泰國的披集‧朱拉暖和中國的季光虹之後,是第一組最後一名表演的選手。

由於即將上場,勇利熱身的動作自看完披集演出之後便沒有停下。維克多在準備室陪著他,看勇利來回小幅度的折返跑。自從方才維克多回來以後,他就覺得勇利的表情就有些不一樣。說不上是哪裡不同,但他似乎正專心一意的想著事情,儘管只是重複簡單的跑動,腳步卻沒有絲毫迷惘。

維克多從未見過勇利這樣的表情。

誠然,對於勇利是否真能如維克多所預言,一路過關斬將直到金牌的頒獎台,其實維克多自己並無法把握。以勇利教練的立場,他當然打算竭盡全力把選手推上講台。然而一位選手成功與否,固然教練的指導佔很大要素,該名選手的狀態、對手的狀態、甚至運氣等層面仍往往會左右一場勝負。

不過,這種難以預料的刺激感,或許正是競賽迷人之處。

在旁邊同樣也開始暖身的克里斯看到勇利的舉動,皺起眉小聲問維克多:「喂,他那樣沒問題嗎?」

維克多則噓了一聲,示意克里斯不要多話。他注視這這個前所未見的勇利,莫名地有了一個毫無根據的想法。

──今天的短曲,沒問題了。

輪到他出場時,勇利脫下夾克,將識別牌掛到維克多身上,以維克多青少年時代所穿過的那套表演服站上Grand Prix系列賽的賽場。他深吸一口氣,扶住場邊圍欄,抬頭注視維克多,等待教練於表演前最後的吩咐。

維克多站在場邊,右手按住勇利的左手,心裡的緊張並不亞於自己的選手。他看著勇利的雙眼,勇利的眼底正搖曳著維克多所無法完全解析的火焰。

維克多強迫自己展現從容的笑容。

對於容易緊張的勇利,維克多認為不宜讓他在賽前受到動搖,而教練肯定的態度是其中重要的一環。即便是脾氣暴躁又操心成性的雅科夫,在選手上場之前也只會出言鼓勵,從未再多囉嗦什麼。

「不用再想像自己是豬排飯或美女來誘惑我了。」

維克多傾向前,按住勇利的手,在不自覺的情況下以此種具有支配意味的動作緩緩開口:「勇利可以用自己的魅力去應戰……對於整首曲目,你的腦海裏頭早已有完整的概念了吧?」

只是,出乎維克多預料,勇利並未如以往露出聽話的表情。依照往例,要是維克多難得地對勇利的演出表示滿意,他總會有些害臊的微笑,卻難掩滿臉欣喜,單純得簡直讓人想欺負他。但此時的勇利卻一反常態,反過來以左手扣住維克多原本壓著他的右手。

他由下往上望著維克多,直到和維克多額頭相抵。

就維克多的印象,勇利在清醒的時候主動靠近自己到如此親密、甚至帶有威脅性的地步,可說是第一次。方才暖身過後還有些滾燙的肌膚貼著維克多,鼻尖則感受對方溫熱的呼吸。

勝生勇利像在壓抑什麼衝動似的低聲開口。

「絕對,視線不要離開我。」

說完,他放開手,滑進了場中。場上響起了歡呼,勇利張開雙手向觀眾致意。

──和平時差太多了。

維克多忍不住觸摸方才被勇利額頭抵住的地方,視線則無法自拔的追著勇利。

──今天的勇利,究竟是打開了什麼開關?

是方才與女選手的談話讓他聽見了嗎?還是有其他別的原因?維克多看著勇利,再次感到自己實在無法摸透眼前的年輕男人。

 

在勇利於場中站定後,沒過多久,體育館響起〈關於愛~Eros〉撩撥的樂聲。

挑逗的吉他聲伴著勇利同樣撩人的動作,選手的手僅隔些微的間距就要觸到自己的身軀,彷彿由上而下撫摸過自己,帶領音符貼上起伏優美的肌理線條。無庸置疑是個滿溢情色,同時又帶有一絲禁慾的舉動。

當第一個斷音響起,勇利也完美的踩在拍點上定住動作。他轉起頭,分毫不差的捕捉到維克多的位置,揚起一抹逗引的微笑。那樣的表情維克多曾經看過,或者說事到如今他絕不可能遺忘。約莫便是在……沒錯,正是去年Grand Prix的晚宴,如火焰一般邀請他共舞的勝生勇利。

〈關於愛~Eros〉這首曲子,如其題名,正是表現出性愛、激情、以及感官的享受與擁有。然而,出自希臘語的這個「愛」(Eros),同時也有讚揚人最初感受之意,毫無掩飾的表現出人類原本最美麗的姿態。

──作為凡庸存在的人類肉身,僅在短短的瞬間所能展現出的極致之美。

而此時,勇利在冰上的姿態無比流暢,簡直就像乘著曲子在飛舞。

既不是女子,同時也不像男子,那種張揚的表現出愛情的模樣牢牢映在維克多的視線,宛若燃燒。隨著勇利的動作,表演服裙擺紅色的內襯翻了出來,隨後又如飛火一般隱去,接續步則劃出精采絕倫的弧線。

「完美!」

維克多脫口而出,喜色無法自抑地表現在臉上。接下來的大一字接三周前外跳也漂亮地完成了,而勇利總是跳得不太順的四周後內結環跳,更在維克多屏息注視下同樣俐落的著冰。

明明已經到節目後半段,勇利的滑動卻不見一點沉滯。他帶著勁風在冰場高速滑行,然後躍起,毫不膽怯的沐浴在驚艷的目光之下,彷彿一尾長著斑斕翅膀的飛鳥於冰上恣意舞動。全場觀眾的目光都被勇利緊緊抓住了,為那義無反顧般強烈又動人的愛之舞給吸引。同時,一想到那樣的曲子其實並非為觀眾席的任何人,而是想著自己而跳的時候,維克多更感覺有股不亞於勇利演出的熱度在體內竄起,興奮得無以復加。隨著音樂,勇利再一次飛躍起來。他的足尖離開冰面,俐落的完成最後的三周接四周後外點冰跳。

至此,所有的跳躍零失誤。

無論是誰都必須承認,這是一次毫無破綻的驚人演出。

就在勇利雙手環住自己猛然收住動作,結束短曲的表演時,全場也爆出如雷的掌聲。維克多同樣高舉雙手歡呼,聲音才剛發出口,旋即便淹沒在迴盪體育館內的轟然巨響。絨毛玩具和花束組成的禮物雨紛紛降落到勇利身邊。他雖猛喘著氣,但仍綻出笑容朝觀眾回禮。觀眾席的呼聲遂變得更加高昂,久久無法停歇,就連維克多也處於過於亢奮之後的酩酊中,無法自拔。

他喃喃感嘆:「……完美啊。」

確實、正是完美。

那激昂的熱度向烙鐵一樣燙在維克多胸膛,連同勝生勇利的身影。

幾分鐘後,獻給勇利的禮物雨終於消停了,花男孩奔到冰場開始撿禮物,勇利也抱著他中意的布偶準備退到場外。維克多喜不自勝的張開手,正想呼喚自己的選手,卻忘記首都體育館的構造跟他的習慣有些不同。結果,同樣剛觀賞完勇利演出的克里斯看不下去,毫不留情的指正。

「等分區(Kiss and Cry)是在『那邊』。」

「啊。」維克多的動作一時僵住,有些尷尬的收回手。

維克多的老友撇著嘴比比賽場遙遠的另一端,無奈的朝維克多搖頭。

「快去吧。」

為了趕上分數出爐,維克多快步移動到等分區。

抱著飯糰玩偶的勇利已經在場邊等他,他扶著維克多套上鞋套,接過熱水壺,穿好外套,然後雙頰紅通通的對維克多笑起來。以維克多的角度來看,那顯然是個非常惹人憐愛的笑臉。於是,維克多也跟著笑了,他勾著勇利走進等分區。自然,不用多想也知道,鐵定是很精彩的分數。

「表演得這麼暢快嘛,勇利?」

在等待分數時,維克多笑著問他。

仍未完全從劇烈運動平復的勇利聽到維克多的問題,並沒有回看他,只是望著已經淨空的冰場小聲回答:「不,我是在想,大家是否都看得很痛快呢。」

聞言,維克多有些愣住。

與此同時,分數也剛好出來了。106.84,在短曲項目可說是高得驚人,也刷新了勇利個人的紀錄。見到勇利的得分,觀眾席再次爆出熱烈掌聲。維克多難掩高興,大力拍起手,隨後也不管攝影機是否還在拍,一把就摟住還瞇著眼想看清分數的勇利,褒揚似的猛搓揉他的頭。

「看到那樣的表演,鐵定會覺得超痛快啊……勇利果然我最棒的學生!」

勇利呆呆地任由他抱著,半晌才回過神。

「我得了……106分?」

他不敢置信的哇一聲叫出來,連心愛的飯糰都差點掉下椅子,惹得全場爆笑。

 

此後,直到離開等分區,維克多都仍愛不釋手的抱著勇利。

相對於維克多的亢奮,勇利則一直處於有些茫然與不敢置信的狀態。

兩人先接受了媒體的採訪,隨後便一起移動到準備區,透過螢幕觀看第二組的表演。當日男子單人短曲比賽的第二組,出場順序依次是俄羅斯的格奧爾基‧波波維奇,美國的雷歐‧德‧萊‧伊格尼西亞,還有克里斯。

雷歐的表演搭配美式風格的曲目,和第一組表演柔和大提琴曲的季光虹和使用電影主題曲的披集‧朱拉暖曲風截然不同,但仍頗具特色。至於格奧爾基的表演,由於維克多已經看過無數回,也知道那傢伙會怎麼演出,並不特別在意──反正再怎麼樣也就是他跟前女友的那些破事而已。只是,在格奧爾基跳著黑魔女的曲子,並真的跳下眼淚的時候,維克多還是忍不住嘖了一聲。

勇利則疑惑的看向螢幕。

「他哭了嗎?」

「絕對哭了。」

「嗚哇……我覺得有點可怕。」

同樣待在電視前觀賽的披集和季光虹一前一後應聲,表情也都有些扭曲。

而第二組的壓軸,毫無疑問是備受期待的上屆世錦賽銀牌得主克里斯。如同他本人一直強調的成人風格,這次克里斯選了帶有電子元素的音樂。就像在夜晚的舞池引逗中意的對象那樣,克里斯毫不客氣地扭腰擺臀,展現出貨真價實的性感。

「雖說沒有幹勁,但克里斯可不會真的在表演失常。」長年和克里斯同場競技的維克多對於對方的狀態十分了解,他抱著勇利,頭舒舒服服的靠在他肩上,一邊解釋給有些不好意思直視螢幕的年輕選手聽。

雖說現在堪稱冰場的費洛蒙兵器,就維克多的記憶,不久前這人明明還是個適合在花田嬉戲的少年來著,不知怎麼回事長大以後就變成這副德性了。

「他是慢熱型的選手,首戰通常不會是顛峰……之後才會慢慢調到最佳狀態。不過──」維克多停頓一下,剛好看到克里斯甩著頭一臉極樂的畫面:「今天,因為勇利的緣故,克里斯對性感的控制已經失速了。」

相對於勇利那帶有聖潔和羞澀感的愛慾演繹,克里斯所表現的是更加靡爛、甜膩的慾望結晶。不過,就個人趣味而言,維克多當然更喜歡勇利所演出的愛(Eros)。

克里斯大概也心知肚明,恐怕不久之後就會對他大加揶揄。

最後,在全場女性觀眾的狼嚎聲中,克里斯結束了他的演出。而電視機前的四人則一齊嘆了口氣。

「嗯……今天最強的Eros是克里斯啊……」勇利掛著複雜的表情說,臉上尷尬的成分遠比被人比下去的不滿遠遠更多。

「總覺得冰上都濕透了……」

披集‧朱拉暖也扯著嘴角發表感言。至於還未成年的季光虹,則連感想都不知道該怎麼講了。

不過,撇開Eros的勝負不談,維克多看完克里斯的表演之後,對短曲的排名已經心底有數。相較於維克多的冷靜,他的選手倒是在克里斯的分數出來後,整個人都呆住了。

「欸,莫非……」

沒有一個選手在短曲的表演勝過勇利。

這也就表示,勝生勇利的排名經歷短曲表演以後暫居第一,明天的勇利將壓軸進行自由滑的演出。

委實相當令人振奮的首位開局──理應如此。

 

TBC.

---

[小後記]

這篇的更新,跟上次隔了一個月真是不好意思。

有關更新的速度,由於跟個人忙碌還有開小差的比例大幅相關,因此並不會太固定...但一定會緩慢而確實並有些任性的(?)更到動畫結束。

或許再加個番外什麼的(你消停些)

另外,說到更新,也有件事想拜託一下看到這裏的各位。其實,比起催更,我更希望大家跟我聊天啊!!!!!!由於不受控的腦洞習慣,收到催更的話我只會緊張,卻不會因此就能寫比較快或提早更新....(抹淚)因此希望各位多多包涵(一張請求愛護的臉)。

再次謝謝不離不棄的追著這篇該死萬言書的大家。

讓我們一起替Eros全開的勇利歡呼,噢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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